柳宗元《捕蛇者说》成绝唱:永州捕蛇者变养蛇人

　　原标题：柳宗元《捕蛇者说》成绝唱：野蛇难寻，湖南永州捕蛇者变养蛇人

　　“单身蛇王”被罚了。

　　近日，网友@侦探家福尔摩斯 举报称，湖南永州一男子自称“单身蛇王”，长期非法捕蛇，并将战利品“晒”上了微博。仔细一瞧，原来此男子“晒”出的是永州大名鼎鼎的异蛇，“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曾因它写下著名的《捕蛇者说》。

“单身蛇王”晒出的捕蛇图    图片来源见水印

　　结果，警方顺藤摸瓜将“蛇王”挡获家中。男子辩称，所“晒”图片大多由网上下载。结果，民警只发现了5条幼蛇。不过，“蛇王”已经违反了《陆生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被罚款600元，捕蛇工具也被销毁。5条幼蛇被警方在山中的安全地点放生。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昔日，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被贬永州后写就《捕蛇者说》，湖南永州因此扬名。彼时，村人捕蛇多为药饵，量少，时间短。但1990年后，异蛇曾遭到疯狂捕杀，导致永州之野，蛇影难寻。

笼中的异蛇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眼见野外蛇少，有人将蛇捕回家中，开始自养。永州“女蛇王”谭群英甚至几经周折将“柳宗元”几个字注册成了商标，开始发展异蛇产业。

　　跌跌撞撞二十多年，蛇又重新成了永州的招牌，但柳宗元笔下的昔日捕蛇者，已经成为绝唱。

　　永州捕蛇者的捕蛇往事：

　　三四月，九十月，是一年中最易捕蛇的时间

　　湖南永州街头，夜幕低垂，异蛇酒的招牌发出刺眼的光。约百米一家，争相闪烁。

　　异蛇是一类毒蛇的统称。在当地人沈统祖眼中，符合“黑质而白章”特征的，也就是五步蛇和银环蛇而已。这位65岁的老人，世居永州，和他的父亲一样，是捕蛇能手。

沈统祖老人向红星新闻回忆自己的捕蛇经历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沈统祖向红星新闻回忆，儿时在永州山中，偶尔见蛇。三四个八九岁的小伙伴会将遇到的蛇抓起、剥皮，然后切段烹煮。“蛇肉太香了，得抢着吃。”老人笑称，有的时候，几人争执难下，甚至会将锅打翻，蛇肉撒了一地。这是老人在儿时对永州蛇的第一印象。

　　约22岁时，沈统祖才开始“职业”捕蛇。“三四月，蛇冬眠刚醒；九十月，蛇准备冬眠，这是一年中最易捕蛇的时间。”老人回忆说，当时得挣工分，不能全心捕蛇，但 “永州这边几乎没有以捕蛇为专门职业的人。一年中，就那几个月捕蛇，其他时候基本在做农活。”

　　老人说起自己捕蛇的初衷是因为“好吃”，他那时也卖蛇，“那个时候，要卖两三块钱一斤，拿去饭店卖，一条能卖十多块钱啊。”

　　异蛇喜阴，多在墓地出现。1976年7月的一天，生产队中有人惊呼，有蛇、有蛇，原本在忙碌的沈统祖急忙走了过去，“一瞧，是条草鱼蛇，没毒的，足足有3斤多。”他拎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在蛇头下方约七寸位置，轻敲了一下，蛇懵了，他趁势俯下身，用左手将蛇拎起，“那条蛇卖了七八块钱，在那个时候，可以买十来斤猪肉啊。”

　　对沈统祖来说，一直以来，柳宗元只是个遥不可及的人，二十多岁时，在潇水之西的柳子庙中，他终于见到了塑像。但直到后来“女蛇王”谭群英做起了养蛇的生意，沈统祖才知道，永州出名，正是因为柳宗元写的《捕蛇者说》。

　　永州异蛇曾遭大量捕杀：

　　被运往沿海地区，当地很多人都去抓蛇

　　沈统祖告诉红星新闻，外界都以为永州一直以来捕蛇成风，其实不然。“在上世纪90年代前，这里捕蛇是零星的，大多是入药或者偶尔捕来吃。”

　　但从1990年开始，“那些人疯了，甚至把洞里的蛇都弄出来了。”老人回忆，从1990年至1994年，永州大量的蛇被捕杀。目前，已经看不到多少。“捕蛇的人将蛇卖给上家，然后再被集中发往沿海地区，都被吃了。”

　　2016年6月12日，湖南永州道县林业公安民警查获野生动物，其中野生蛇类活体77条，查获的蛇被放生到深山溪谷中。图据东方IC

　　龚雪桂今年40岁，从十七八岁起，就开始与蛇为伍，“爱蛇，好玩、好看，又有经济效益。”龚雪桂承认，最开始捕蛇，主要是因为家中拮据。

　　和沈统祖说的一样，龚雪桂也称，在永州没有完全以捕蛇为职业的人，而且那时当地人甚少吃蛇，“蛇主要是入药。偶尔有人打死了蛇，哪怕煮蛇，也会放在室外，因为传言称蛇肉太香，整个村子都能闻到，会招来各种各样的毒虫。”

　　“其实，那时很多人是怕蛇的。”但龚雪桂说，在1990年，安徽方向来了一位陌生人，改变了永州的情况。龚雪桂回忆说，那个人性格温和，频频上山抓蛇，“只抓五六斤的，轻的不要。他租住在永州当地，专门取蛇皮、蛇胆，大概待了一年左右。他是外地人，所以需要找本地人带路去捕蛇。”很快，当地人也学会了如何捕蛇，如何分辨是不是毒蛇。

　　龚雪桂也曾向此人“拜师学艺”。他这才知道，柳宗元笔下的“异蛇”以五步蛇为主。

　　一年后，那位陌生人离开了永州，当地人不再怕蛇，也随之开始捕蛇。“起先只有三四人捕蛇，之后越来越多。当时蛇大约卖10元一斤，我两个月能捕八九十斤，最多时，一天能逮五六条蛇。”

　　永州异蛇的命运从此改变。龚雪桂向红星新闻回忆道，“那个时候，永州有了跑沿海地区的车。捕来的蛇被运往那边的市场，被吃了。”随后两年，永州异蛇被疯狂捕杀。“上世纪90年代，永州祁阳这边大部分人都不怕蛇，有时间就去抓蛇。随便在哪个山头，都是人。”

湖南永州道县林业公安民警查获的野生蛇类活体   图据东方IC

　　捕蛇者做了养蛇人：

　　偶尔在舞台上展现捕蛇的技艺

　　山中的异蛇日渐减少，龚雪桂的日子也开始捉襟见肘了。他不得不“转型”，但仍以蛇为生。

　　1995年四五月份，他从山中逮回四五条白花蛇，养在家中，“好吃好喝伺候，全部产卵，先后孵出七八十条幼蛇。”龚雪桂喜从中来，“卖给了药材公司，一条卖了十三四元。”但很快，龚雪桂的养蛇计划“折戟”，“产完蛋，母蛇不再进食，直至死亡，哪怕幸存下来，也不能过冬。”

　　和龚雪桂一样，很多村民在思考如何将异蛇变作“摇钱树”。有人发现，蛇喜欢在墓地和石缝中生活。于是他们仿着坟墓的模样，留缝隙，然后用石板盖住，结果放进去的蛇依旧不能过冬。

　　眼看山中无蛇可捕，自己百般折腾又于事无补，龚雪桂那时有些着急了。“每月入不敷出。三四月，九十月时，天天往山上跑，每天走100公里，爬遍了周围的山沟。为了蛇，累啊。”

　　然而，一年过去，龚雪桂一无所获。

　　但这时，永州“蛇王”周大武已经在这行拼了3年。1992年，他辞掉公职，和其他7户农民，一起做起了“蛇”生意——养殖，加工，风生水起。

湖南永州，蛇棚内，工作人员向记者展示“异蛇”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在湘水东岸，“女蛇王”谭群英也在等待机会。她的儿子郭德志告诉红星新闻，“父母白手起家，以酒创业。”当时，砸下所有现金引进了一批蛇，准备养蛇和蛇酒一起做，“谁料一夜之间，蛇全部死亡。是口腔炎，扩散太快了。”当时，谭群英又回到老本行，继续酿酒，做果醋或者其他饮料的生意。

　　1996年，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谭群英重新入局，成立了永州市异蛇科技实业有限公司。

“女蛇王”谭群英（左一穿旗袍者）   受访者供图

　　而此时，之前的“捕蛇者”龚雪桂仍在到处碰壁。最终，他去找谭群英应聘，从捕蛇者变成了养蛇人。如今，龚雪桂只是偶尔在舞台上表演捕蛇的技艺。

今年8月，曾经的湖南永州捕蛇者龚雪桂在湖北、广西、湖南三省蛇王争霸赛中夺得亚军  受访者供图

　　被保护的永州异蛇：

　　“捕一放三，还要成立异蛇产业集团”

　　在永州，曾经捕蛇的数千农户如今成了异蛇养殖户。

　　“异蛇”也改变了捕蛇者沈统祖的生活，如今他65岁了，变成了靠养蛇养老。之前，无蛇可捕时，在七八年时间里，老人曾靠凿石为生，“每天五点起床，晚七点回家，仅有2000元收入。”现在，他成了谭群英公司的员工，每天养蛇或洗蛇，不算辛苦，每月有3000元左右的收入，也算老有所养。

　　在永州零陵区，异蛇算是全区经济支柱。但在零陵区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处主任石文卫看来，目前异蛇的价值仍未得到很好开发，“蛇酒是对异蛇资源的浪费。”他向红星新闻透露，很快零陵区会有一个大动作，“整合区内5家企业，成立异蛇产业集团。”这意味着，将有更多人成为养蛇人。

石文卫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石文卫承认，上世纪九十年代，永州异蛇的确遭到捕杀，但近年，政府对异蛇的保护力度在逐渐加大，“周大武的公司，捕一放三，现在，蛇多在深山里。”

　　同时，《陆生野生动物保护实施条例》也斩断了捕蛇者的后路，石文卫向红星新闻列举了今年以来的两次执法活动：“5月14日，在一大巴车上，缴获大王蛇75公斤；9月20日，接线报后，执法人员在高速路上缴获野生银环蛇40公斤……” 

　　永州异蛇到底有多少，石文卫也说不清楚。实际上，异蛇并非永州特产，像异蛇中最具代表性的尖吻蝮蛇，在安徽、重庆、江西、浙江等地也有分布。不过，柳宗元的一篇《捕蛇者说》，改变了千年后的永州，“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在永州，连出租车司机也能背诵这篇文章。

　　不过，如今的永州之野，异蛇难寻。采访最后，曾经的捕蛇者、65岁的沈统祖忍不住感叹，“真不能再捕了，否则就绝种了。”

尖吻蝮蛇从幼蛇到成蛇的标本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红星新闻记者丨王春 发自湖南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