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扑火战士火场脱险细节:被火追着跑一个多小时

　　原标题：木里扑火战士火场脱险细节：被火追着跑了一个多小时

　　4月1日，参加四川凉山州木里县森林火灾扑救的30名森林消防队员和地方干部群众牺牲的消息传来，作为一名从原武警森林部队退伍的“老兵”，记者的心便再也无法平静。

　　当天，记者放下手上一切工作，第一时间奔赴现场，去看望那些曾经的战友。在木里县的大山深处，记者记录了一个个英雄故事。

　　奋力突围时，一只鞋跑丢了

　　这场火着在四川木里县立尔村。在此之前的2个月内，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消防员基本没休息过，每周都要转战在各个火场。4月1日那天，阿坝州森林消防支队新闻报道员王维爽的整版报道还见了报，讲述了他们支队在大凉山惊心动魄的成功避险经历。

　　木里县森林消防大队排长陈治羊的家在四川广元。他父母获知有扑火人员牺牲的消息后，立即开车奔赴西昌。一路上，他们始终打不通儿子的电话。

　　陈治羊2014年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后来又读了硕士研究生。他所在的中队，没有遇到火险。4月1日下午，他接到搜救被困人员的任务后，便带领消防员会同地方人员进了山。直到2日下午，他完成搜救任务到达山顶时，手机才有了信号。趁着休整机会，他赶紧给父母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父母无法抑制的哭声。

　　陈治羊完成搜救任务，从山上回来时，身后跟着刚转为消防士的谢光学。22岁的谢光学一直在排长身后沉默着，可以看出，排长是他现在的依靠。手机有信号后，他给姐姐打电话报了平安“。好在我父母不会用手机，不知道我们这儿出了事。”谢光学有些庆幸父母信息掌握得不及时。

　　这次林火爆燃发生得极其突然，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受风力风向突变影响，爆燃瞬间形成巨大火球“，石头都烧炸了”……

　　在离立尔村不远的山上，记者见到了胡显禄。他是4名从火场死里逃生的人员之一“。我是从山崖上跳下来，才冲出大火包围的。”胡显禄说。作为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队四中队指导员，他醒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人数“。一起进去了9人，出来了3人。”他嗓音沙哑。看着身后的漫天浓烟和熊熊烈火，他和3名消防员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会儿，便预感不妙“，完了，人被包围进去了”。

　　胡显禄带着赵茂亦、杨康锦和王顺华跌跌撞撞地往前方指挥部奔去。

　　赵茂亦当消防员已有五个年头，打了近百场火。记者见到他时，他脚上穿了一双不一样的鞋，因为“奋力突围时，一只鞋跑丢了”。他记得和他一起往外冲的，还有1名战友，两人隔了不到1米远，可当他从半山腰用了20多分钟滚到沟底时，身后除了火，什么也没有了。

　　赵茂亦是在成都加入森林消防队伍的。此前，他只觉得打火很激烈，而且越打大火越兴奋。他具备森林消防人身上特有的冲劲儿，像一个“火疯子”。工作转入搜救失联人员阶段后，他一直不肯离开，待在半山腰的转运点。他说，他不下山的原因 是 ，“ 要 把 所 有 弟 兄 等 回来”。前方抬回来1名战友，他就过去辨认一下，然后转过头，坐在路边哭一会儿。他告诉记者，这不是软弱，是心痛，是和朝夕相处的兄弟生死离别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不管是啥结果，我都要留在这里等

　　时隔两天，想起火场脱险，新入职的消防员杨康锦还恍若隔世。

　　大火扑过来时，胡显禄带着杨康锦他们正准备去沟塘下面，扑打另一条火线。还没展开战斗，火就瞬间包围过来。“着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声响之后，满山坡都是火了。我们只能扔下所有东西，往山崖下跳。”杨康锦说。

　　在转运点，赵茂亦指着对面又高又陡的山说：“当时我们所处的地方，比这座山陡，也比这个坡长。”记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对面那座山，坡度目测有70度以上，山上都是裸露的岩石“。管不了太多了！我们跳下崖滚了一段后，又接着跳，只为不被火追上。”赵茂亦说。令人惊奇的是，突围的4个人中，除了胡显禄鼻梁上被划了一道血口子外，另外3人身体上的痛感第二天就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煎熬。

　　杨康锦也没有下山，他和赵茂亦一同留在了半山腰的转运点。他一直盼着能早点找到在甘肃入伍的王佛军。他和王佛军同年入伍，比王佛军大两岁。在班里，两人的床铺紧挨着。由于年龄相近，两人走得也比较近。

　　“好兄弟一直没有音信，不管是啥结果，我都要在这里等。”说话时，杨康锦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的山。

　　当又有战友从山上曲折的路上被抬下来时，杨康锦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切而紧张地望着那支急匆匆走来的队伍。在此之前，他还提到了一个叫赵永一的新入职消防员。他说，他很喜欢这位兄弟，原因是“他性格好，愿意逗我们开心”。他说这些时，语速极为平缓，看得出是在努力掩饰内心的情感。当看到搜寻回来的战友离自己越来越近时，他哭得隐忍而无声。此刻，记者把他用力揽进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头，他慢慢地停止了抽泣。

　　泡在盆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张浩是四中队中队长。平时，他喜欢带着消防员们打篮球，是个细心又严厉的领导。赵茂亦喜欢用“贴心大哥”来称呼他，因为在战友们眼里，29岁的张浩是当之无愧的大哥“，大家无论是在战斗中还是生活中，都会服从他的指挥”。

　　张浩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照片，有点耍酷的样子，表情很可爱，头发也因忙于打火疏于整理而显得有些新潮。这次出发前，他在朋友圈更新动态时说“：这个点儿出发，心中五味杂陈。”作为中队长，接到命令就必须出发，没有半分讲价余地。他还叹息了一句“又是木里”，不知木里以前给他留下过怎样的记忆，让他对这个地方颇显无奈。张浩去年刚刚结婚，他和妻子站在海水中拍摄的婚纱照，被他设置成了微信朋友圈相册封面。谁料，这一次出发后，他再也回不来了。

　　蒋飞飞是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队三中队中队长，和张浩同岁，家也在四川。虽然离家不远，但他和所有消防员一样，一年只有一次假。在父母亲人眼中，蒋飞飞孝顺懂事。年前探亲时，他在姑父家还抢着收拾碗筷、整理桌椅。去年，他和妻子领了结婚证，并许诺妻子今年过了防火期，补办一场婚礼。现在妻子怀孕五个月了，却听到了他再也无法返程的消息，计划好的婚礼也落了空。这次出征，蒋飞飞走得过于匆忙，泡在盆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出发路上，他还在朋友圈里自嘲了一下。如今，衣服还在盆中泡着，它的主人却回不来了。

　　代晋恺，走！跟我拍片去！

　　牺牲人员名单刚公布后，记者所在的“森林消防新闻报道”微信群中 ， 默默悼念的信息便接连不断地跳出。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的新闻报道员代晋恺，就在这个微信群中，还和群里的很多人都是好友。

　　四年前，记者就看到过代晋恺的照片。照片上，一只狗用舌头舔着他打火后满是烟尘的脸，他笑得无比灿烂。这张照片是他的老班长程雪力拍的。程雪力喜欢火场拍摄，常说：“我的弟兄们在战斗，我要记录下他们精彩的战斗瞬间。”不久前，程雪力被临时抽调到总队工作，代晋恺顶替他出征了。

　　3月上旬，代晋恺到应急管理部森林消防局出了五天差，见到了同是消防员的胡光伟。他俩成为微信好友已有一年了，平时，代晋恺总喜欢向胡光伟请教摄影方面的事儿。这次出差，代晋恺还见到了同龄的宋云晓。宋云晓入伍前就在扛摄像机，代晋恺对他佩服得不得了。他和宋云晓聊心声，也聊理想，说自己渴望能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学习 ，快速成长。

　　记者在赶往西昌的途中，程雪力打来电话，还没说话，先哭了起来。见面后，他说：“小代知道你，我向他讲过你。”记者的心突然被扎了一下，泪水喷涌而出。作为森林消防队伍培养出来的新闻工者，记者曾多次给这支队伍的新闻报道员讲过课， 熟知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许，曾经的讲台下，也坐着代晋恺。

　　4月2日下午，在转运点，赵茂亦一下子就辨认出代晋恺的遗体 ，因为遗物中有相机的残件。记者下山后，见到了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的组织干事赵先忠，对他说：“代晋恺找到了。”他沉闷一天的脸上，一下子呈现出喜色：“他没事呀？”记者知道他理解错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一下子明白了，便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4月1日下午，程雪力从成都随工作组回到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一路上，我不断跟自己说，一定要坚强 ，要扛住，可是中午吃饭时 ，还是没能忍住。”他对记者说。那天中午，他拿着往常用的饭盆和筷子打好饭，坐在餐桌边，突然想起这套餐具是代晋恺送的。那时，代晋恺给自个儿也买了一套，两人的餐具除了颜色不同外，样式是一样的。程雪力再无力控制情绪，从饭堂里逃了出去。

　　当晚，程雪力要坐车去接站 ，像往常一样冲身后喊了一句：“代晋恺，走！跟我拍片去！”车下的战友全愣住了。看到战友们的表情，程雪力略显无措又怅然若失。到4月3日下午，他已经习惯性地喊了八九次“ 代晋恺 “，全是想带他去做什么。“四五年都这样过来了，一时改不掉。”程雪力无力地说。

　　现在，很多战友都会不由自主地翻看代晋恺的微信朋友圈，但里面，除了扑火作战的内容外，几乎没有其他内容。“3月5日，又着火了。换衣服，走人。。。。。。 今年第14场！”他曾在朋友圈中做了这样的告知，此外便看不到他生活中的其他痕迹了。

　　近期不接受所有采访，也不写稿

　　由于常年在基层拍摄，又出自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队，这次牺牲的大部分消防员，程雪力都认识，并为他们拍下过很多战斗的画面。如今，程雪力在微信中向媒体公告：“近期不接受所有采访，也不写稿。”他说，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陪战友家属上。

　　孔祥磊和程雪力是初中同学，两人的父亲当年也是战友。2007年，两人又一起入伍，一起到了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孔祥磊今年休了探亲假，归队后就上了火场。孔祥磊的父母得知孩子出事的消息后，程雪力的电话就再也没断过。他们从云南建水县出发，每走一段，就给程雪力打一通电话询问情况。程雪力只能尽可能地安慰他们 ，他知道奇迹不会发生。

　　在牺牲的27位森林消防指战员中，1980年出生的赵成昆是年龄最大的，也是职务最高的——西昌市森林消防大队教导员。从过年开始，西昌地区的火可以用此起彼伏来形容。一场接一场战斗，让所有人都少了休息时间。孩子正在上学，赵成昆和所有森林消防员一样，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他的老家就在凉山州冕宁县。

　　排长刘代旭和其他消防员有些不同。他的父亲就在森林消防队伍工作，年前刚刚办了退休手续。与杨康锦入伍之前根本不知道森林消防是做什么工作的不同，刘代旭从出生到长大，都身处森林消防队伍这个群体之中。父亲和叔叔都是这个队伍中的指挥官，让他更早地对这项事业有了认知。高考时，他子随父业，考了武警院校，毕业后便进入了这支队伍。

　　刘代旭的父亲刘佰利打了一辈子火，对这份高风险职业有着清醒认识。让儿子参军入伍，他是做过深入思考的，只是没有想到，生死离别的这一天真的会来临。刘代旭是家中独子，但父亲深知，自己不仅是一位父亲，还是一名老兵。

　　两天两夜，没有吃上饭了

　　胡显禄带着脱险的3名消防员奔到前方指挥部后，才算缓过神来。从火场冲出来时，火就追着他们跑，追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身后，是赶也赶不走的浓烟和呼啸着的烈焰。

　　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政委金德成看着眼前这4名从火场中冲出来的战士时，声音颤抖了：“你们是英雄，感谢你们冲了出来。”金德成说完，4人全都哭了起来。

　　“看到了政委，我们像看到了家长。”胡显禄说，在最失魂落魄的时候，前方指挥部就是他们心中的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安全，而是因为这里有焦急等待他们的领导和战友，就像家人一样。也正是他们的到来，前方指挥部知道了山上发生的事情。

　　4月2日17时40分，所有搜救工作完成。主要担负搜救任务的木里县森林消防大队的王二强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裂开一道道血口，怔怔地立在夕阳下，如同一尊雕像。他脸上全是烟灰，手中拎着一把铁铲，眼中透出几丝凶光，像是随时要把山劈成几瓣。他的两只手在灰烬中搜来找去，已经黑得看不清本来面目。让人欣慰的是，他找到了几位战友的遗体，将他们带了回来。

　　白米饭端上来时，王二强顾不上洗手，抓起两个便餐盒就走。听到记者叮嘱他洗了手再吃时，他面无表情地说：“两天两夜没有吃上饭了。”说完，他向墙角匆匆走去，并没有走向两米外的洗手池。

　　从山上下来后，赵茂亦给家里打了电话。那个时候，他的父母、奶奶还有女朋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都在焦急地等待。接到他的电话后，父母在电话那头抱头痛哭，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电话这头，赵茂亦同样泣不成声。他后来告诉记者，此前，他根本没想起来哭这件事。

　　赵茂亦看着在一旁等着山上的战友遗体的救护车，突然说了一句：“我就在西昌大队干下去了，等中队的人员补满！”

　　杨康锦没有这样的豪言壮语，他只是说：“我以前从不怕打火。这次只是意外，下次注意一些就行了。下次让我去打，我还是会去。”他俩的声音并不太大，但听起来很有力量。 

　　来源：胥德义/中国应急管理报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