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的年例祭祀圈与冼夫人的历史记忆

茂名及其周边地区有着一种奇特的民间文化习俗——年例。当地流行着“年例大过年”的说法，人们把“年例”作为传统的节日看待。春节的时候有的人可能不回家过年，但是到了做年例的时候却一定要回家。这种“做年例”的风俗仅在茂名地区及其周边地区盛行，其它地方并不多见。尤其在茂名地区“年例”风俗中，人们把祭祀敬奉1400多年前南北朝时期的俚族历史名人“冼夫人”年例节日进行大型的祭祀活动，当地人称为“摆醮”，鞭炮齐鸣，男女老少莫不参拜，场面壮观。

冼夫人又称谯国夫人，是隋朝帝王给她的封号。“年例”的习俗与冼夫人有何联系？笔者为此进行了专门的调查研究。

• 年例祭祀圈的现象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年例这一习俗一般在元宵节前后即集中农历一、二月份，当地各乡村做年例的时间具体不一，具体时间由古流传至今不能任意更改。

粤西茂名地区一带纪念冼太夫人的庙宇非常多，在茂名高州地区几乎各个乡镇、村均有冼太庙。当地人们初一十五、过节过年等都要去祭拜，年例节日更是要进行游神等活动，隆重纪念冼夫人，学者们认为这是一种“祭祀圈”的现象。

日本学者冈田谦最先提出了“祭祀圈”这个概念，他在台湾台北士林的调查发现不同祖籍的人群祭拜不同祖籍的神明来区分人群，而这祭祀范围与通婚领域、市集交易范围重叠。冈田谦先生因而提出“祭祀圈”观念来分析宗教与社会组织。台湾学者许嘉明、林美容等也对祭祀圈的理论进行了相应的拓展和深化。许嘉明研究彰化平原福佬客的聚落分布，透过祭祀圈看闽客之间的械斗，并考察它在旧地缘团体被打散，新地缘团体形成中的作用，指出祭祀圈是指一个主祭神为中心，信徒共同举行祭祀所属的地域范围内之住民为限。20世纪80年代，林美容长期以草屯镇为考察重点，在积极致力于“祭祀圈”理论探讨，并在此基础上将过去学者不作区分的信仰圈和祭祀圈的概念区分开来，提出信仰圈是在祭祀圈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后者是“地方性”的，前者是“区域性”的。信仰圈除了是以一神为中心、成员资格是志愿的、以及是区域性的之外，还有就是其活动是非节日性的。祭祀圈则以祭拜多神、成员的资格为义务性与强迫性、地方性、以及节日性为其主要特征。由此可见，无论祭祀圈还是信仰圈，都有一个主祭神灵，并且在一定区域范围内被人们信仰并祭拜。

对于粤西以及海南地区的冼夫人信仰现象，学者们已有许多研究。有学者结合史料详尽探讨了冼夫人对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方面做出的历史功绩，有学者通过岭南冯姓发展的历史、冯姓族谱谱系、冯氏宗祠以及祖茔等分析其汉化的特征，以及冼夫人在冯姓组织和形貌演变中的核心作用、女神形象出现的原因。叶春先生等学者通过考察冼太庙建筑和民间流传的诗歌、对联、民间传说等，从多个角度分析信仰的成因及其特点分析，指出冼夫人信仰已经从一般的祖先崇拜、宗族神灵扩展为村落、社区的偶像，升格为神明。这种崇拜现象对当地的民族融合凝聚、宗教社会秩序、区域文化发展以及社会经济发展等方面产生的深远影响和意义，有学者运用人类学主客位互换的研究方法，展示不同时代不同立场的人们对冼夫人及冼夫人文化的看法，剖析冼夫人文化的“精英文化”和“草根文化”融合的深层意蕴乃是民族记忆和情感体验的体现。

但是，以往的研究没有联系当地习俗“年例”，没有研究年例祭祀圈与冼夫人信仰现象的关系。本文拟从年例祭祀圈的地理分布状况角度，考察粤西人们对冼夫人的功绩的历史记忆的形成与延续过程。

• 年例的地区分布、时间与冼夫人庙宇的关联

（一）年例祭祀圈与冼夫人的关联

关于年例的起源，茂名地区的地方志略有记载。明、清时年例已记入粤西的地方志，民国初年至解放初期比较盛行，后来曾一度中断。年例唯粤西鉴江、罗江流域的村落所独有，清代已经十分流行。光绪《茂名县志·风俗》有载：“自十二月到是月、农历二月，乡人傩，沿门逐鬼，唱土歌，谓之年例。”《高州县志·文化篇》（第十八篇）载：“年例又称春祈，意为祝愿当年人寿年丰”。从两者对年例的定义上看，年例习俗是民间百姓敬神以求神灵镇邪去病保平安的活动。也就是说年例最初是为神而做的。有人又称年例乃是扩大化的春节或庙会。在原始的落后社会，人们面对复杂的自然现象而无能为力时，往往会求助于神灵。他们通过敬神、游神、祭祀社稷、祈祷风调雨顺、百业兴旺、国泰民安。至于什么时候举行这种仪式，各地宗族的先人早已确定，现在无从考究。在调查中发现，尽管各地的庙宇供奉着玉帝、王母等神话中人物，但是在传统的年例游神“摆谯”活动中，一般人们请出来的“神像”是在粤西地区赫赫有名的冼夫人。这与冼夫人的历史和在当地的影响力密切相关。

“年例”活动最初是由冼氏家庭而兴起。按当地人的说法，“冼太夫人的后裔他们按皇帝当年对冼氏家族祭祀和游神时的特许口谕，可以组织12支长号，每次可连续打12下铜锣，连续燃放12响炮。”尤其逢元宵节，冼太出游旧城（位于高州地区）时，随后队伍有几百米长，旌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气氛热闹，情绪激扬。年例日的游神“摆醮”仪式就是模仿当年冼夫人出游时的迎接阵容。“醮”，粤语读“tsi:u”。《说文解词》中“醮”为冠娶、礼祭的意思。今天民间传统的“摆醮”仪式乃是以具体仪式祭祀和纪念冼夫人。关于冼夫人的记载《隋书·谯国夫人传曰：“谯国夫人者，高凉冼氏之女也。世为南越首领。”冼夫人生于约梁武帝（520－527年）初年，卒于隋文帝仁寿（601－604年）初年，经历梁、陈、隋三朝。隋朝时，文帝赐诏给冼夫人：因灭贼除乱安扶民众皆有大功，封为“谯国夫人”。《汉书·陈胜传》载：“攻陈，陈守今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这里的“谯”粤语读“cui”，意思是指城门上的望楼。“谯门”是设有望楼的城门。那么当年冼夫人被封为“谯国夫人”中的“谯国”就是指待岭南西南部地区俚人的管辖领域。相传每年冼夫人在元宵节前后会整装出游，一来体恤民情，二来感受节日的喜庆，其行迹遍及俚族人的辖区。今天的民间“年例”习俗，只有在这一带地区才有，这应是一种历史的痕迹。同时这里的人们和冼太夫人的后裔按照自己的时间、习惯举行纪念冼太夫人的活动、仪式，应该看作是一道奇特的人文景观，千年的文化延伸，而不是一种巧合，此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