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药神”的检察官:陆勇保护了公民最大的权利

　　原标题：[独家专访]放走“药神”的检察官：“三年前，不起诉陆勇的决定是我做的！”

　　“2018国产良心神片！”

　　“一部现实主义佳作！”

　　“我是当喜剧去看的，结果笑着进去，哭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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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正在热映的影片《我不是药神》，一向挑剔的观众们不吝溢美之词，一时间《我不是药神》成为现象级的影片，引起广泛热议。

　　这部电影取材自三年前一起真实案件——陆勇案。

　　陆勇是江苏无锡的一名企业家，同时他也是一位慢粒白血病患者。

　　为了减缓病情，陆勇需要坚持不断地服用一种叫“格列卫”的瑞士进口药，但这种药价格昂贵，一盒23500元，开支巨大。

　　一次偶然的机会，陆勇发现了一种印度生产的仿制药，疗效一样，然而价格却相当便宜，一盒只要4000元。

　　后来，他因为代购仿制药，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和销售假药罪被抓。

　　2015年1月27日，湖南省沅江市检察院向法院请求撤回起诉。陆勇最终获释。

　　当年陆勇为什么能够免于起诉？

　　他的行为是否构成销售假药罪呢？

　　今晚，长安君独家对话参与案件的检察官，时任沅江市检察院检察长白峰，聊一聊办理这起案件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Q：现实中的陆勇案，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白峰：2014年4月，沅江市公安局以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和销售假药罪，将陆勇向沅江市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

　　公安机关认定的犯罪事实是：2013年1月，陆勇与一名印度人合作，采用网上发邮件和QQ群联系客户等方式，在中国国内销售印度“Cyno”公司生产的“VEENAT100”等三种治疗白血病的药物。经益阳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证实：印度Cyno公司在中国销售的这三种药物均未经中国进口药品许可销售。

　　2013年8月，陆勇在互联网上购买了3张用他人身份信息开设的银行借记卡，使用了其中1张借记卡用来吸收销售假药的资金。

　　根据我国刑法，陆勇涉嫌销售假药罪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两个罪名。

　　Q：第一次见到陆勇，你对他是什么印象？

　　白峰：因为当时陆勇案在社会上已经有了一定影响，我们对案件召开了公开听证会，邀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陆勇的律师到场，听取他们的意见。

　　在这个听证会上，我第一次见到陆勇。

　　当时陆勇取保候审，因为身体原因，他当时脸色和精神不是太好。但很容易看出来，他态度很平和，一直面带微笑，对我们办案人员没有抵触情绪。

　　陆勇一直承认自己的违法行为，对司法机关的指控都是认可的，主要是希望政法机关理解，对他从轻处理。

　　我们听取了他的辩解，他说，他的动机不是为了牟利，而是为了广大患者，是一种善举，请求从轻处理。

　　后来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评议的时候一致认为他的主观恶性不大，一致认为可以对他做无罪处理。

　　我觉得从听证会上大家的态度可以看出来，我们的社会还是有包容心的，是整体向善的。

　　Q：媒体报道当时有1000多名病友写信为他求情，您看到这些信了吗？

　　白峰：1000多名病友的联名信我没有看到，但我听说过。陆勇的律师也向检察院写过情况说明。

　　我们听到这个情况后，心里有所触动，认为这件案件不像一般的刑事案件，在犯罪的主观恶意和危害后果上，与其他刑事案件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这些信我们没有看到，但我们检察官走访了大量的白血病病友，他们通过陆勇购买印度仿制药，是案件的证人。

　　当时我们挨家挨户去找那些白血病的病友了解病情，把陆勇的情况一点点全部查实，做了不少工作。他们都愿意给陆勇作证，说陆勇的行为是善举，请求我们从轻处理。

　　他们证实了陆勇代购的药是有疗效的，也证实了陆勇动机不是为了牟利，同时也证实了在整个购药的过程中陆勇也确实没有牟利。

　　Q：当时您身边的亲人、朋友听说这个案件的时候，会不会也说检察院不占理？你们心里好受吗？

　　白峰：我与身边的朋友也谈起过这个案件，有的人认为陆勇犯罪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的白血病患者，是情有可原的，应当从轻处理。

　　有的认为法不容情，虽然可以理解，但触犯了法律，就应当承担法律责任。

　　当时我们检察官心里也很矛盾，在情与法上还是面临一个偏重于哪一边的问题。

　　Q：检察官办理这个案件的时候，内部有没有争议呢？

　　白峰：当时我在沅江市人民检察院任检察长，不起诉的决定最终是我做的。

　　这个案子我们研究讨论过几次。湖南省检察院、益阳市检察院也过问了这件案子，听过几次汇报，并派人到我院进行指导。

　　当时讨论这件案件时确实有过争议，争议最大的是：陆勇的行为是否是犯罪。有的认为从法律的规定上看，陆勇的行为构成犯罪，有的认为陆勇的行为虽然违法，但犯罪情节轻微，没有达到犯罪的标准。

　　Q：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认定陆勇不构成犯罪呢？

　　白峰：省检察院和市检察院介入了此案，成为了案件的转折点。

　　省、市、县三级院经过反复讨论，并听取了法律专家、法学者的意见，从案件的背景、动机和目的来分析，认为陆勇代购印度药品，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帮助别人，他的行为不能视为销售。

　　我们认为，因为销售的特征是买卖，是一种利益关系，而陆勇代购药品不是为了自己牟利。

　　在网上购买借记卡，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从事其他违法活动，而是用于为其他病人支付购买药品款项提供一个账户，且只使用了一张，情节显著轻微，虽然违反了我国金融管理秩序，但没有造成严重的危害后果。

　　刑法规定：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所以最终沅江市人民检察院对陆勇做了绝对不起诉处理，也就是无罪不起诉。

　　Q：检察院在重新论证陆勇一案的过程中，都做了哪些工作？最后又是基于什么，做出了不起诉的决定？

　　白峰：对陆勇案件的处理，我们是非常慎重的。省院、市院、沅江市院查找了大量的法律法规、相关案例。

　　省院召集担任特约检察员的法学专家、法学教授开会进行论证，沅江市院召开了案件公开听证会，邀请当地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人民监督员、律师代表及陆勇本人参加，广泛听取了各方面意见。

　　当时，湖南省检察院卢乐云带队赴沅江指导案件办理

　　正是基于听取了社会各方意见，分析了此案的背景，同时找准了法律政策和法律依据，所以沅江市院最终依法对陆勇做出了不起诉决定。

　　Q：在检察院公开的决定不起诉的释法说理书中，有这么一段话：如果认定陆某某的行为构成犯罪，将背离刑事司法应有的价值观。什么是“刑事司法应有的价值观”？

　　答：习总书记提出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这是政法工作的指导思想。我们认为司法的原则和宗旨就是“为人为本，保障人权”。

　　在公民的人身权益中，最大的权利是生命权。从陆勇案件来看，我们办案的宗旨就是要体现“保障人权”，尤其是要保障人的生命健康权。

　　我认为陆勇的行为类似于紧急避险，为了挽救几千名买不起昂贵药品的白血病人的生命，不得已违反我国药品管理法规和金融管理法规，实施了违法行为。

　　陆勇保护了公民最大的权利：“生命健康权”，通过损害小部分利益，保护了更大的利益，所以我们认为陆勇不应该负法律责任。

　　对陆勇对不起诉处理，我们认为完全符合我国司法的“以人为本，保障人权”这一根本价值观。

　　Q：这个个案件的意义，对于司法机关来说是什么？

　　白峰：陆勇案的处理，就像电影《我不是药神》里反映的那样，推动了我国医药管理制度的改革，这是一方面。

　　对于检察机关来说，促进了我们司法理念和执法观念的转变。

　　过去在基层检察机关，部门执法人员办案，习惯于按法律条文办案，机械性执法，冷冰冰地执法，没有考虑办案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

　　通过办理陆勇的案件，促进了我们司法观念的转变，即要坚持高检院提出的“公正、文明、理性、平和执法”理念，既要严格执法，也要人文司法，以人为本，保障人权。通过办案彰显公平正义，达到办案的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相统一。

　　这就是以后我们检察机关要坚持的司法政策和原则。

　　Q：您看了《我不是药神》这部影片吗？作为办理原型案件的检察官，您喜欢这部电影吗？

　　白峰：我昨天晚上看的电影，很好看。我觉得影片之所以这么火，有两个因素：一个是真实，一个是悲情。

　　这部影片是根据真实的案例改编，它不是虚构的，脱离生话的；同时它又将主人公塑造成一个悲剧式人物。为了大众利益不惜以身试法，最终身陷牢笼。

　　真实让人共鸣，悲剧让人感动，它带给观众的既是悲喜交加，同时又有沉重的思考。

来源：长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