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让女演员跳舞:油腻男人饭局背后的权力关系

　　原标题：[思想界]中年男人的油腻饭局：不对等权力关系下的舞蹈与骚扰

　　“思想界”栏目是界面文化每周一推送的固定栏目，我们会选择上一周被热议的1-2个文化/思想话题，为大家展现聚焦于此的种种争论与观点冲突。今天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大年初一冯小刚在一次家宴中让女演员苗苗表演舞蹈的事件，以及这一中年男人饭局背后所折射出的权力关系。

　　今年春节期间，一则和“家宴”、“酒局”相关的新闻迅速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议。两则私人家宴视频广泛流传，视频中的聚会地点是歌唱艺术家张燕家中。从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到，陈道明弹钢琴，张燕唱歌，之后冯小刚提议让电影《芳华》女主角苗苗给大家跳段舞，苗苗推脱。陈道明出来为苗苗解围，说她穿着高跟鞋不方便，又说要不让她比划比划就行了，陈道明还爆了一句粗口：“你TM没见过跳舞吗？”最终，苗苗脱鞋献舞，张燕和着琴声演唱了《芳华》主题曲《绒花》，末了，镜头还拍到葛优在一旁红光满面地起哄。

　　一群老男人围着一个年轻姑娘瞎起哄，此事并非孤例。2017年5月，《GQ中国》发布了一篇名为《一桌没有姑娘的饭局，还能叫吃饭吗？》的文章，开篇第一句就颇为油腻：“如果没有女人，再荤的饭局也都是‘素局’”。在文中，作者公然将饭局上的女性描述为“一道菜”，使用诸如“尤物”、“美食千种不及胸脯二斤”等字眼，公然将女性的身体物化，将女性在饭局上的角色功能化、简单化，仿佛女性只是饭局上的开胃小菜，且不同种类任君选择。

　　上述视频一经流出，便迅速引发了各方讨论。有人认为这是一次不尊重女性的老男人饭局，其中冯小刚延续了他一以贯之的中年油腻男形象，而陈道明则因为维护苗苗而获得“绅士”的称号；也有人认为冯小刚的做法是对初出茅庐的女演员的一种提携，和一般在职场上领导对下属的提携并无区别，不必上纲上线；还有人觉得这是一次私人饭局，没有必要放在公共领域内讨论。

　　然而，陈道明真的是众人口中风度翩翩的绅士君子吗？在聚会上被上司点名在众人面前表演节目，真的是领导对下属的一种器重和提携吗？一场京城文艺圈“大咖云集”的私人聚会所反映的权力关系，真的没有在公共领域讨论的必要吗？

　　饭局上的权力关系：老男人的话语权和不断加码的无礼要求

　　自媒体人霍老爷在公众号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冯小刚的“夜宴”中，为什么陈道明也是油腻男？》的文章，作者指出，看似是真君子的陈道明，其实也是油腻的，是“中国式油腻男人酒局的有机组成部分”。

流出视频截图

　　一个典型的中国式油腻男人酒局，有三个必备条件：一个能够找来女人给大家取笑或者炫耀的做东；一个爱看热闹的帮闲；一个表面处处解围、实际上增添酒局乐趣的和事佬。而在这场京城文艺圈聚会中，冯小刚是做东，在一旁捧哏起哄的葛优是帮闲，陈道明则是那位和事佬——三种角色，缺一不可。

　　在霍老爷看来，冯小刚让苗苗在众人面前跳舞，并非一种上司对于下属的提携——通过布置任务在众人面前证明下属的工作能力，而是一种老男人的爱好——展示自己的玩意儿，有时候是好物件，有时候是大活人。冯小刚在视频中攥着苗苗的手，则是在显示自己对苗苗的统治权。在这样的饭局上，是老男人掌握着话语权，并构成了一套娴熟的话语体系。

　　媒体人李思磐在微博上也发表了类似的观点。她认为饭局中存在一种权力关系，其中有强势方，也必然有弱势方。如果一个人要求另一个人做不情愿的事，但是后者却无法反过来要求前者，那么后者则为权力关系中弱势一方。这样的权力关系充斥着日常生活，在一些性骚扰案例中，强势方对弱势方的要求是不断加码的。李思磐指出，性骚扰的初始筹码很可能就是强迫对方多喝几杯酒，距离过近地跳几支舞。而这种以“娱乐”为名、强迫为实的行为，实则渗透了我们日常生活的很多角落。那些为冯小刚辩解的人，认为“娱乐而已，何必上纲上线”的人，并没有意识到日常生活中存在的权力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可能引发的后果。

　　被贬低与被打压：殊途同归的两类女性

　　更近一步，这样的关系不仅仅是强势对弱势权力关系，还是男性对女性的权力关系。媒体人侯虹斌在为腾讯·大家撰写的《冯小刚饭局上的两个女人》一文中指出，一般而言，人们理解的权力关系可能是强势方在地位、人脉以及前途方面对于弱势方施加的影响，却常常忽视一种隐性的权力控制——我是男人，我们一圈都是男人，你不听从我们男人的就是不合群，就会被排斥。

张燕

　　在我们讨论的这场家宴中，存在着两位女性，一位是张燕，另一位是苗苗。这场家宴的举办地点是张燕家，但最终却成为了一场由男人们掌控的饭局。侯虹斌指出，男人眼中的饭局上，只存在两种女人：一种是充满性意味的，一种是无性别的、约等于男性的。因此，张燕这种中年精英女性的存在，一点儿都不妨碍中年精英男性对年轻女孩的轻慢、调戏和轻微性骚扰。相比苗苗，张燕这样不那么年轻、不具备花瓶一样性意味的女性，就是无性别的人，是没有存在感的。她不会是骚扰对象，同时男性在骚扰其他女性时也不会防备她。因此，如张燕一样的中年精英女性在此类饭局上便是十分尴尬的存在。

　　侯虹斌进一步指出，不论是年轻还是中年女性，参与由中年男性主导的饭局，都注定是难堪的。年轻的女性是这种饭局上的“美妙点心”，而当年轻女性步入中年，通过奋斗，最终有能力和中年男性平起平坐，虽然她已经不再是男性的意淫对象，可仍然要目睹他们的种种奇怪举止，或者大说黄段子，或是无差别灌酒。男性通过这种方式强化自己的领地意识，以此驱逐、排斥女同事和女同行。只有极少数强悍的女性还能在男性密不透风的利益同盟中突围，成为男性无法忽视的女中层和女高层。但即便如此，只要女性不是最强的、地位最高的，她在圈中的地位仍岌岌可危。

　　最后她指出，这种不同年龄段女性在酒局、在职场面临的窘境，恰恰说明了一种结构上的男性主导。只要不尊重女性的男性占据主导权，不论女性是弱是强，不论是青春美少女还是同行女精英，都注定要被贬低和打压。

　　普遍不等于正确：私人饭局的公共性

　　那么，这样一场在私人领域发生的家宴，到底值不值得兴师动众的公共讨论呢？是否因为它发生在私人领域，我们便可将原因归咎于个体，轻描淡写地说不配合这种方式的人以及批评冯小刚的人，是不解风情、不懂世事，是性格孤僻不合群呢？恐怕不可以。

　　首先，在李思磐看来，娱乐明星占据了大量的媒体资源。他们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是通过强大的社会关系网络和专业公关公司来维护的。而他们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实际上远远超过了真实生活中的“伟光正”。依照这个逻辑，如果如家宴视频这类不涉及侵权的、没有公关加工的内容不加传播，就相当于默认了观众只能接触到关于娱乐明星的虚假内容。

　　其次，也是更加重要的，是这次私领域发生的家宴以及酒局上男性对女性提出的要求绝非个例，而是有普遍性的。如上所述，它涉及一种上对下的权力关系，一种男对女的权力关系，这种权力格局是弥散性的，遍布中国的饭局、酒桌、职场以及日常生活。如今的问题在于，很多人把普遍当正确，将常见视为理所当然，把结构性的权力关系归结为个体性格性情缺陷。也正因如此，对于此类问题进行公共讨论的目的，在于从观念上打破这种既定的权力格局，进而一步步落实到行动上。

流出视频截图

　　谈到行动，自由撰稿人方可成在其微信公众号《新闻实验室》中发表了文章《不讲“政治正确”，但求将心比心》，他在文中提到，将心比心十分重要。试想，如果各位看客是苗苗本人或者有苗苗这样一个女儿，被一位导演在一场老男人众多的家宴上要求跳舞，美其名曰“提携”，又会作何感想？

　　换句话说，如果饭局上的老男人学会将心比心，他们也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了。不加V在微博上回击地十分精准：

　　“陈道明女儿，冯小刚女儿，还有他们的夫人，也多才多艺啊，这么大型上流的过年聚会，怎么不叫她们的女儿老婆给大家跳个舞露个大腿呢。”

　　“还是老上海讲究，名媛有名媛的范儿，男的要让女的跳，得自己陪跳，绅士地过去邀请，然后嘭嚓嚓。如果这视频里，冯小刚或陈道明过去，陪苗苗跳个交际舞，或者激烈的弗朗明哥舞，就会很和谐欢乐。然后全场男女嘉宾跟着跳起来，就会很艺术，很上流。而这个视频猥琐，是里面一帮老男人跟乡下看艳舞的老头儿似的，没品。换黄渤就不一样了，黄渤拉上何炅和蔡依林跳扭屁股涌动舞，就很有趣啊，也不觉得不尊重蔡依林。”

　　在文章的最后，方可成指出，平等地看待彼此是尊重的前提，如果想让自己舒服，就别为难他人；如果是自己觉得尴尬的事情，就别强求别人去做；如果要求别人去做了，最好自己先来。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